霍陵想起阿姐难以镇定的神色, 心中莫名发慌，唯有她知晓，安阳予阿姐而言，重于她的性命，这些年发生的点点滴滴, 阿姐习惯将安阳放置在第一位, 安阳平安, 她便欢喜。
如今这个决定，为的是江北, 与阿姐抚养安阳的初衷相同, 可时移世易，阿姐早就不是当初单纯的江北侯嫡女了。
霍陵立即牵马跟了上去，赶到城下时, 烈日如焚，战场上雅雀无声, 对面敌军在叫喊, 都是底层百姓，只想着以气势取胜, 骂声颇是难听，所有人静静听着。
阿姐垂首似是在听，眉宇之间依旧带着几分沉静, 霍陵策马而近, 目光落在她勒住缰绳的那只手上, 白皙的手心渗出血丝。她低声道：“阿姐, 我替你攻城可好。”
皇后抬眸看了霍陵一眼，扫视了一圈战场，烈日当顶，她犹置冰天雪地中，牙关咬得发酸，江北兵士握着刀剑，他们在等着，那些骂人的话传入耳中，污秽难听，他们也是置若罔闻，面上带着愤愤不平。
他们有些压不住情绪，亦有些人目光落在那个少女身上，不敢上前，谁都知那是他们主帅奕清欢的孩子，攻城简单，人心难测。
满目焦灼，皇后触及霍陵的眼神，她蓦地退怯了，从她来此就未敢抬眸看一眼，两军对峙、两军对峙……阿蛮，将士无过，你亦无过，错的只有我……
是非曲折相连，谁人可分得清，如同我分不清待你是何感情，先亲情后爱情吗？
皇后微微阖眸，焦灼化为黑暗，浮现那个如天上皎月的孩子，起起伏伏后，修长的指尖摸到弓箭，她深吸一口气，不知何处聚集来的勇气，她双手拉满弓弦，抬眸，映入眼帘的先是今朝的烈日，继而是那个略显狼狈的孩子，刺眼的阳光让她看不清那人的神色，右手微微发颤，月盈则亏，那根羽箭脱手而出。
阿蛮阿蛮，忘川定然冷极了，勿怕勿怕，你若念我，便等上片刻。
霍陵屏息望着那支箭羽，扭头看着那只手，鲜血淋漓，她不忍去看结果，阵阵惊呼后，她知晓摆在将士面前那道屏障消失了。没有人质的敌军，自然溃不成军，厮杀呐喊声后，凌州城门被迫打开。
凌州城内存活的贵族，兴奋地几乎难以言喻，霍陵找遍了整座城池，都找不到主帅人影，亦找不到昭平公主的‘尸首’。混乱之际发生的事，无人知道。
军队整顿下来，安氏贵族同样在找皇后殿下，如今只有她可主持局面，选立新君。他们恨不得将那群暴民千刀万剐，可内心又极其感激他们杀了皇帝，大楚无储君，自然他们可展露出来，争一争帝位。
霍陵知晓这些人的心思后，恨不得提刀砍了这些害群之马，攻城之时，不见他们，破城后出来当人。再者人人可观，皇后亲生箭射昭平公主，无人再问昭平公主生死，只心心念念着帝位，这群人无论是谁登位，都将是第二个皇帝。
懒得理会这群人，她自去寻找皇后殿下，沿途问过许多将士，才知皇后抱着一人，不知去了何处。
夜风吹过来，月光皎洁下，庭院中的女子脱去铠甲，素衣长发，凄楚的背影让人眼睛发涩，无声的压抑，让霍陵迈不动步伐。
皇后敛其战场上的杀气，展现出一抹从容温和的态度，然而这般的态度掩盖不了她内心的伤痛，并非刻意，而是由内而外散发，可她眉宇间不曾带半分怨气。
霍陵步近，低声道：“阿姐，他们在问……新帝……人选。”
“阿蛮还活着。”皇后声音沙哑。
霍陵听得很多消息，眼下皇后不仅有兵，更有权，她是皇帝继后，自然有权决定此事。她道：“可小殿下被废弃爵位，无资格。”
皇后依旧道：“阿蛮还活着，她的东西，我在，便无人敢夺。”
霍陵知晓她的性子，认定后便难以更转，外间安氏子孙巴巴盯着，但数万江北军在，皇帝驾崩，便由不得她们放肆。她颔首，欲退下，发觉阿姐站在这里，竟不入殿。
她欲问时，里面跑出一人，面色惶恐，几乎扑倒在她二人脚下，慌张道：“殿下，昭平公主脉象已无，臣等尽力了……”
静谧如无人的庭院，这句话太过清晰，皇后讷讷地应了一声，目光黏在殿门之上，厚重且深沉，医官怕极了，见惯了那群暴民无故杀人，此时竟骇得说不全话：“失血……太多……回天乏力，臣……臣……”
皇后的步伐略带虚浮，不去理会医官的话，银白色光辉勾勒出她侧脸，生涩苍白，胸腔肺腑同时疼得厉害，那些痛如浪潮般涌来。殿内的烛火亮如星辰，如同阿蛮那双澄澈的眼，潋滟水光。
她站在殿内，血腥味充斥着鼻尖，她觉得恶心，俯身干呕，可她今日未曾进食，吐出的皆不过苦涩的黄胆水。她经历过这般多的风雨，看着蹒跚走路的稚子，化作沉稳平静的少女，她的诸多变化，都刻在脑中，清明如初。
屏风后，躺着的是那个孩子，她心虚得迈不动脚步，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，霍陵跟随而来，试着道：“阿姐，想看，去就是。”
一句话似是提醒了皇后，安阳是个恩怨分明的人，性子虽不说狭隘，可她从不肯吃亏，眼下，却在她手里吃了这般大的亏，怎会想见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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